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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時光流轉的城市記憶——藍田書院>

 作者:李展平

 

很難想像一座書院,從道光11年(1831)到日治、臺灣光復迄今,算算已經過179個年頭。它座落於南投市街,傾聽鳥聲與蟬聲,偶而側身走過,也能聽聞書院梵唱及空靈的經聲,正如院門的門聯寫著「藍喜出青傳聖教。田勤種玉煥文光」說明書院功能及對庶民子弟的期許。凝視百年流光探照下,從煤油燈、燭火、電土燈、到日光燈,光光相暈,燈燈相照,延續了書院179年的香火。道光年間創立的藍田書院,堪稱「南投首學」,相對於台南市孔廟,為諮議參軍陳永華倡建,於永曆19年(1665)開工,是本省最早的孔廟,開啟台灣儒學先聲,故又稱「全台首學」。這種根源性的傳承,猶如朱熹於白鹿洞書院規訓:「為學須思所以超凡入聖,如昨日為鄉人,今日便要為聖人。」故書院祭祀空間,便祀有「文昌梓潼帝君」,並祀朱熹夫子,顯示中華文化的一脈相傳,不因海峽阻隔斷裂。

誠然,城市地景的快速變動,使記憶產生距離,距離導致陌生,頗有白頭宮女話天寶舊事的滄桑與無奈,唯幾番風雨歲月,藍田書院展現在市民眼前,並不是只有流光、浮光和星光,這些潛伏於天上人間的幽忽記憶,也非崔顥的<黃鶴一去不復返,白雲千載空悠悠>的放眼孤寂,瞧,一座充滿鄉土記憶的書院,有古典與現代混搭之美,在歷史的變貌中,院方主事人員辛苦護持古老的文物、碑碣、石雕、木雕、人物等雕刻與彩繪之美,同時要保持與市民互動之有機感情,讓不同的人,走進藍田書院,皆有異同的歷史體驗;例如現代建築的圖書館和文化局,讓許多年輕學子轉向空調的讀書環境,書院已隨著城市的流動性,成為歷史的座標,逐漸沉湎於懷舊的情緒裡。

藍田書院廟貌美學,來自庶民匠師的精心彫飾,我們自山牆與脊飾之色彩搭配看,一條長長的燕尾飛脊,似鳳凰展翅,幾乎凌空躍起,好像一不小心,在長空的引誘下,偷偷飛向碧海青天夜夜心。翹尾屋脊安置的剪黏有飛鳳、孔雀、仙鶴等。此二鳥在台灣民間有甚高的評價,咸認是富貴吉祥的象徵圖飾,有一品鳥的稱謂。記得筆者在北海道旅行時,停靠區斜路湖(緊臨鄂霍次克海),日本最大火山湖,沙灘一挖即有熱泉湧出。湖畔飛來一群雪白大雁鵝,雪光、浮冰、置身於多重光影鏡面中,以為在夢中。日人稱牠們為仙鶴,由於其體態似本土的大白鵝,故歸類雁科。而台灣稱仙鶴的丹頂鶴,反而體型瘦長,翅膀飄逸,有仙風道骨的風采,不知「仙鶴」指何種飛禽?或者兩者皆是。由於書院重視裝置藝術,舉凡兇猛的老鷹、白頭翁、公雞、鴨鵝、燕子、喜鵲皆入寺,可謂藍田書院除基本建構與建材外,幾乎被裝飾藝術取代。據民俗學家簡榮聰的觀察:藍田書院建築圖案大致分為:天象地理圖、神仙人物圖、動物圖案、植物圖、動植物合體、器物雜項圖、幾何圖、生活形態圖、民俗圖等,顯現該院色彩之繁複、亮麗。

整體而言,藍田書院方位坐西朝東,後靠八卦山脈,前案枕頭山,屬於閩南式泉州體傳統建築;三川殿、正殿、後殿及左右廂房格局,均為柱樑與承重牆結構屋合體。前殿有照壁一面,因塑有麒麟,又稱麒麟屏。照壁又稱影壁、照牆,由於其形如屏。壁有屏障、辟邪的功能,風水學上有「藏風聚寶」的作用;一般廟殿照壁多朝內,擋住廟殿建築的中軸線,避免犯沖前方鄰舍,亦有慈悲寬容的襟懷。藍田書院照壁兩邊,起翹弧線優美,如一雙輕盈的飛燕,停歇書院的東牆,有延伸空間視野之效,宛如從人間通往富貴之路;想想近兩百年的流光,自小巷提著灯火而來,隨著時代的變革,書院已成學子升學、公務員特考的默禱之地。他們通常把准考證、學生證影本,於祈求文昌帝君後,便安放在神桌上,保佑考生順利上榜。草屯登瀛書院、南投藍田書院以及員林興賢書院,都有學子於考前朝拜,尋求文昌公保佑。近日讀報:員林興賢書院提供閱讀空間,讓許多想中年轉業鄉親,有個舒適的溫書空間,果然有人苦讀二至三年考上國家考試,發願為書院清潔工作,除感激文帝君的精神引領,更想回饋他人,形成另一種現代儒生;也許傳統書院功能消失了,但現代化的求取功名,懂得回報感恩,跟清代的台灣義學,沒什麼不同,精神層次是連結的。據劉枝萬先生於【南投縣教育志稿】提及:「由於地方的開發,教育隨之而興,南投義學乃改為藍田書院,北投義學改為登瀛書院,是為本縣教學的一大擴張。」另集集明新書院於光緒1211月告成,雖稱書院,實兼存以書院為目的之義學。所謂義學皆以收容貧困學童為主,入學資格並無嚴格限制,其課業僅限初期啟蒙而已。

藍田書院既以救貧,讓窮人翻身為終極目標,故不僅收容貧困兒童就學,對社會邊緣人,也極盡勸導與移風易俗之努力,如清領、日治台灣社會深為鴉片煙毒害,有詩:「烏煙食條腳曲曲,親像老猴噴洞簫」形容煙民頭髮蓬亂,腿瘦如簫竹,頸細如筆管,其狀如猴子在吹洞簫。許多書院透過祈降戒菸,結果多人戒毒成功。這是台民「扶鸞降筆」,自力戒毒的一段史實,顯示台民備受煙毒的煎熬。藍田書院為結合社會群眾脈動,前輩董首於50年前請旨創設鸞堂,取名「濟化堂」,秉持儒家思想,勤奉聖諭下鄉宣講,轟動一時。隨後首創詩學研究社,宏揚詩詞國學;設置功德會行善濟貧、頒發全縣獎助學金;又設立藍田文史國學班,傳授書法、國學、四書五經等課程,進行人文改造社會運動,透過詩社聯誼,引導詩人走向反映生活經驗,發揮「感於哀樂,緣事而發」的現實主義精神,因此藍田書院壁飾、對聯裡,墨寶甚多,表現出文質並重的美學精神。

  藍田書院在歷史流轉中面臨三次遷建:第一次在道光253月(1845)遭逢大地震及連綿大雨,改建於今三民里藍田街。第二次遷建於大正元年(1912),重建於崇文里文昌街。第三次於1945年,臺灣光復未幾,書院被來台國軍借住,又乏人管理,直到民國46年始由南投鎮長,吳振福及地方士紳發動善款改建三川殿。當今藍田書院三相殿主祀三恩主:關聖帝君,孚佑帝君、司命真君(即:灶神也)。副祀:文昌帝君。配祀:城隍尊神(原名水庸神)系自然神、土地公。該書院重要祭典有春祭、秋祭、祝壽、煅覘等,讀者對「煅覘」也許不解其意,它是非常神聖的任務:首先參與人員要絕對忠誠,戒酒色,外防謊言,定六根,不洩玄秘。另事先要父母、祖先同意填寫「志願正鸞誓約疏文」。藍田書院不僅院門,採華南燕尾翹脊雙斜坡屋頂建築,青斗石圓弧三層石階,配合紅磚、白石、石彫、彩繪、門額對聯,處處彰顯色彩美學的濃淡相間,力行高雅詩意,陽剛中有陰柔之美。

午後尋訪其壁飾作品,頗覺層層光影,引動仙鶴搖晃如風帆的翅膀,頗有弘一大師墨寶:「慈悲依智慧,清淨如虛空」的謁語,沒有慈悲引領的內在實踐空間,慈悲與智慧何能共構共生?在那時光流轉的生命載體-藍田書院,近兩百年的浮光、星光,也許只是古今一瞬,但在小巷穿梭的記憶中,那叫賣肉粽的、杏仁茶挑販、或一群風雅之士徘徊流連,或扶鸞降駕化解人生迷團,都深印老一輩心目中。我在書院的廊道中駐足,發現:匾額、文物特多,除散發歷史之幽光外,也傳承歷代人物的用心投入,如「風霜凋其短鬢,烟水歷乎百城」的斑剝。但自一塊碑碣中,雖然石頭不說話,但優游其間,文采神韻天成,或輕鬆雅趣、或針砭世俗,或風流浪漫,或銘謝紀事,皆反映彼時的文化特色。所謂:「羊公碑尚在,讀罷淚沾襟」的千古有餘情了。都市住久的朋友,突見街坊中呈現古雅悠然的書院,晃如置身時光隧道中。偶聞淺唱的木魚聲,如同可觸及的人世情感,迴繞在空曠微涼的書院內;走過昏暗光影中,皆沈澱生活歷史的重重記憶,遙想古人或今人,走過書院照壁時,多少浮雲聚散,心空殿內,如夢生平,轉眼間已邁過179年歲月;這裡有時間的沈澱,有生命的質感。

看古蹟,尤其是棲息在繁華市街的書院,不僅觀其彩繪、裝飾之美,同時在正殿兩邊山牆上,經蕭再火先生提議,增設木雕24孝圖,以「渡迷橋」為題,藉喚醒世人,百善應以孝為先;對照時下社會歪風,父母對子女不仁,子女逆殺父母情節頻傳,書院鼓吹孝心、知父母恩,啟迪人倫綱常,寓意深長,實為藍田書院整修後一大特色。一座通往人間福地的橋,從現實引渡到夢幻的橋,古往今來父母恩,仍然需靠大家護持、維繫的,如果能尋根到自己的童年、幼兒那段時光,重溫自己不曾探測的記憶場域(父母疼惜),深信:書院傳達教養,孺慕父母養育之恩,深具歷久彌新之義,未與時代脫節。(集結於南投文化局文學散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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